傅爽:在耶魯傳播文化之淵 漢字之美
傅爽(左一)帶領學生在耶魯大學美術館 (Yale University Arts Gallery) 觀摩周代青銅銘文,中間講授者為耶魯大學美術館亞洲藝術部主任江文葦博士(Dr. David Ake Sensabaugh)
“我一直在思考,在傳統(tǒng)的人文社科課程以外,如何能另辟蹊徑讓多元文化背景的本科學生了解古代中國?”二月末的一個上午,耶魯大學東亞研究委員會(Council on East Asian Studies)博士后傅爽在接受我們的電話采訪時這樣說。傅爽本科就讀于北京大學中文系,去年剛剛取得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博士學位。
中文書寫讓人愛恨交織
今年春季學期,傅爽負責教授一門耶魯本科生的課程。她最后定的課題是“中國內外的書寫文化”(Textual Culture in China and Beyond)。“這個只是原定題目的副標題,其實原來的主標題更能引起學生的共鳴,但是因為耶魯網(wǎng)上選課系統(tǒng)對字數(shù)有嚴格限制,就刪掉了。”傅爽原設的主標題為“書寫,讓人愛恨交織” (That Wonderful, Painful Thing Called Writing),靈感來自她在美國教中文的過程中的所見所聞所感。“對美國學生來說,中文是最難學的外語之一。很多本來雄心萬丈的學生在選課一兩周后就沮喪地退課了,原因就要有兩個,一是發(fā)音中的四聲非常難以掌握,第二就是漢字對他們來說太不可思議了——不可思議地美,也不可思議地難;很多學生覺得寫漢字的感覺非常“酷”,但也不乏有人抱怨學寫漢字令人痛苦——這就是學習者對中文書寫的愛恨交織的情緒呀。”傅爽開書寫文化課的目的之一就是讓學生探索讓他們既愛且恨的方塊字所承載厚重文化,以及這種獨特的書寫文化對民族性格的塑造,對中國及至漢字文化圈的影響。
與實踐結合,予教于樂
傅爽設計這門課的另一個動機源自她對跨學科(interdisciplinary)的研究和教學方法的重視。以古代中國為對象的學術研究,主要集中在文學、歷史、宗教、考古、藝術史等幾大人文和社會科學學科。這個傳統(tǒng)的院系和學科劃分規(guī)范并在某種程度上限制了本科課程的設置。“我這門課的主題就是‘書寫’,對應著英文的writing. Writing這個詞有多層含義, 可以指被寫下的文字,可以是筆跡,可是指一個抽象的文本,也可以是一個有實際物質載體的文書(比如敦煌殘卷),也可以是導致文字文本產生的一種人類活動(包括當然又不僅限于文學創(chuàng)作活動)。很明顯,這個主題與多個人文社科領域相關,把這門課僅僅歸于任何一個單獨的學科,都是不合適的。”
簡單來說,傅爽開設的課程關注的是文本生產、承傳、接受和管制的物質過程和思想活動,以及這些過程和活動的相互作用,教學目標之一是讓學生了解以漢字為書寫符號的文本是如何被制作又如何被理解的。該課程的內容設置涉及到一些專門性很強的領域,比如中國書籍史(book history)和寫本學(manuscript studies)。而美國大學設置的與中國相關的本科課程,對學生的中文水平和對中國歷史背景的了解都不做任何要求,可以面向任何對中國感興趣的學生。“設計和教授這樣一門課的確是一個挑戰(zhàn),但如果方法得當,不代表無法成功,”傅爽信心滿滿地說,“我的教學方法之一是重視抽象知識和實際經驗的結合。”比如在教授“文本制作的物質方面”這部分內容時,傅爽開始什么也不介紹,直接在課堂上擺出竹簡、絲帛、和各類宣紙,備好紙墨,讓學生隨便寫。“不要低估學生的體驗和領悟能力,他們在實際的書寫環(huán)境中造自己體驗了物質材料和工具對書寫活動的影響和制約。不用我講,他們已經自行猜測出,笨重的竹簡必然是最早的文字載體,絲帛輕便比較結實,但造價太高、無法普及,所以必然被紙張所代替。而漢字從上到下從左至右的書寫順序,也是被竹簡所塑造(竹片細長;史官左手執(zhí)簡右手書寫)。”
再比如在講授書籍形制之前,傅爽帶領學生在耶魯大學美術館(Arts Gallery)觀摩了一份敦煌卷子。這樣學生們就有了一個深刻的印象:唐代最主要的書籍形式是紙卷。在上課時傅爽給同學看了范冰冰版武則天劇照,看到唐代女皇看線裝書,學生們指出:“這個不對,因為唐代人看的應該是紙卷!”
把流行文化作品作為探索古代文化的起點
給古裝電影視劇再現(xiàn)的歷史細節(jié)挑錯,是近幾年來很有人氣的一種文化現(xiàn)象。作為古代文學文化史專家,傅爽對這個文化現(xiàn)象也非常感興趣。與傅爽研究和教學興趣最相關的是最近與“書籍史”相關的一些討論,比如熱播劇《武媚娘傳奇》引發(fā)了有關“唐朝女皇看明代線裝書”的吐糟,還有人批評連制作精良的《瑯琊榜》也出現(xiàn)了“線裝書亂入”的時代錯誤。
談到對“觀眾挑錯”的看法,傅爽表示,這首先是一種積極的文化現(xiàn)象。以前觀眾給古裝劇挑戰(zhàn)主要停留在批評劇組不夠敬業(yè)的層面,常見的問題是道具穿幫和前后不統(tǒng)一。這類錯誤在劇組提高敬業(yè)態(tài)度的前提下,是可以完全避免的。“現(xiàn)在我很高興看到觀眾已經開始反思現(xiàn)代社會對傳統(tǒng)文化接受的困難和盲區(qū)。現(xiàn)代人傾向于把歷史看成本質上不同的層面在一個單一平面上投影的生硬累置——這在一個有著悠久、復雜的國家是不可避免的。” 傅爽覺得電視劇《瑯琊榜》對中國古代書籍史雜糅式的呈現(xiàn)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瑯琊榜》的歷史設定為南朝蕭梁時代,也就是六世紀上半期。這一時期紙已經基本取代了竹簡木牘,成為了最主要的書寫材料。線裝書則是在明代中期印刷書籍在大眾中流行之后,才成為中國書籍的主要形式,這時已經距離蕭梁滅亡近一千年了。”在這部電視劇中,同時出現(xiàn)了簡牘、紙卷和線裝書種多種書籍模式。與其把類似的年代錯誤歸于個別劇組的粗心或“沒文化”,不如把它理解為一種歷史接受模式的表現(xiàn),而這種模式在當代中國非相關專業(yè)背景的廣大人群中具有普遍性。
傅爽認為,批評現(xiàn)代人無法把歷史還原為一個立體的、多層次的、復雜而包羅廣泛的整體,不免過于苛刻。“何況大家都是‘術業(yè)有專攻’嘛,能把《瑯琊榜》表錯的書籍史說得頭頭是道的人,未必能將《明妃傳》反映的漢服史說出一二。”同時,傅爽表示,雖然 當代流行文化對觀眾尤其是青少年的誤導不容忽視,但流行文化也像是一個放大鏡,把我們面對歷史時的茫然,以及歷史投影在當代時空產生的盲區(qū),以夸張的方式折射出來,讓人無法回避。“比挑具體的錯誤更重要的,是對現(xiàn)代思考方式的反思,和對一個永恒問題的思考:我們應該如何和歷史對話?在讓世界了解中國的同時,我們又應該如何來了解歷史中的自己?”在電話采訪結束之前,傅爽這樣說。
受訪者簡介:
傅爽,北京大學學士,美國科羅拉多大學碩士,賓夕法尼亞大學博士,現(xiàn)耶魯大學東亞研究委員會博士后、東亞語言文學系講師。她一直致力于中國中古(三國至唐末)時期文學史和文化史研究,專攻領域為敦煌吐魯番寫本學,同時對書籍史和婦女史涉獵頗多。她目前的研究課題為“唐代婦女的讀寫實踐” (Women’s Literacy Practices in the Tang dynas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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